《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》这本书里讲了一个故事,说南京城里有一家祥珍珠宝店,店铺后面有几间房屋空着,就发了招租贴子,没几天来了一家人,租了他们的房子,是个姓刘的富户。后来慢慢熟悉起来,这刘大人就常来店铺里聊天,聊着聊着,刘说自己有几样宝贝,很贵重,但带在身边不太方便,想让店里带着卖掉,店里自然答应。等宝贝送来,大伙儿一看,原来是一堆平常东西,什么翡翠如意,花瓶玉佛什么的,最多值3000银子,但这刘大人一口咬定,最少要卖两万,如果店家能卖出去,给他们一成的回扣。店家明知卖不出去,但不过占个地儿放着,也没当回事。
谁知过了几个月,真有一伙人来了,把玩了好久,说这一堆东西实在是绝品,非常值钱,要买,讨价还价好几天,来来回回七八趟,总算讲好了价钱:二万四千两银子。但来人身上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,就付了一千两的订金,签了一个合同,约好十天内来拿货,如果不来拿货,订金就不要了,但如果到时候转卖给别人,店家却要两倍原价赔付损失。
这店家自然答应,谁知到了第八天,这姓刘的租户忽然跑进店里,说老家的爹还是娘死了,要马上赶回去,东西不卖了。店家心想还有两天买主就要来拿货,合同上写得好好的,怎么能说不卖就不卖了,但东西毕竟是刘家的,又不能不给人家,只好自己掏了两万银子,把东西买下。刘大人得了银子,自然不哭不闹,搬出门走了。然而到了第十天,付了订金的客人却并不来取货,再过了几个月,仍然不来。店里拿了合同上的地址去找,发现是个假地址。
故事讲到这里,大家都明白不过是姓刘的做了个骗局,平常而且无聊的很,但故事还没完:后来慢慢得知,骗这店里钱的人,不是别人,正是祥珍珠宝店的老板庄作人(名字略有改动)。原因也很简单,这庄作人老板知道掌柜和伙计们买彩票发了财,想让大伙儿入股,但这帮死脑筋,觉得现金最稳当,死活不愿意入股,于是庄作人老板很生气,就设了这么个计策,硬生生逼他们掏腰包赔偿店铺损失,这些人的彩票钱还是流进了店老板的兜里。
诸位,遇到这样的天罗地网,但凡是个人,谁能逃脱?
那庄作人老板,还是人吗?
与我看,他就是《聊斋》里讲的那一帮妖魔鬼怪,随便画一张人皮披上罢了,结果比人还像人,谁能分辨真假?
再比如下面这张图,如果把图里那东西的右腿用裤子裹上,你能认出来这根本就是一台机器,完全不是人类吗?

生活在这样一个光怪陆离的社会,是人是妖还是机器,完全就没个法子辨识,所以大家都很疲倦,只能把自己包藏起来,闭了嘴,生怕堕入庄作人或者某某民的天罗地网里去,谁敢敞开心扉呢?
识人之难,自古就有,不是今日才来伤我们的脑壳儿的,但孟子有个法儿,可以帮助我们解决这一问题。他说:“恻隐之心,人皆有之。”意思是,但凡是个人,就会有恻隐之心。如果什么东西见了他人受苦受痛,却十分开心,甚至于落井下石,那就可以确定不属于人类了。如果见了世上的苦难,却面皮颜色毫不所动,那就可以确定只是一台机器而已。
所以,我们读到杜甫的诗句“安得广厦千万间,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,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!”就难免触动内心,因为我们都还保有那么一点恻隐之心;所以,我们看见某些人为受苦者奔走呼号,在无尽黑暗里点上那么一盏灯,虽然那灯很快会熄灭,却仍让我们为之动容,为之暗暗叫好,因为我们同样还保有那么一点恻隐之心;所以,我们仍不能忘却那惨死于日本侵略者尖刀枪炮之下的数百万同胞,我们之所以还怀有对侵略者的仇恨,正是因为我们还保有那么一点恻隐之心,看不得妇孺老弱被那些非人的物种戕害。
我想请问诸位,如果我告诉大家,那残酷杀害南京三十万平民的日本军属于人类,那两名冠名为向井敏明和野田毅、进行过一场名动天下的杀人比赛的日本少尉属于人类,你们会答应我么?
按孟子之说,显然他们只是禽兽罢了。
那么,那些为侵略者叫好的人,那些为大炮、导弹、鲜血鼓掌的人,是不是还怀有那么一丁点恻隐之心呢?是不是还可以划归人类之属呢?
如果是一台机器,它自然是不知恻隐之心为何物的,那么,它鼓掌,它叫嚣,它向弱者施以拳脚(倒勾拳、扫堂腿、按住一个赏五百大洋等无数花样),它向披着人皮的魔鬼叩头顶礼,尊崇膜拜,是自然的,也是必然的。
那么,要判断一个人是不是人类,还有何难呢?
米兰·昆德拉有言:人类真正的道德测试,其基本的测试(它藏得深深的不易看见),包括了对那些受人支配的东西的态度,如动物。在这一方面,人类遭受了根本的溃裂,溃裂是如此具有根本性以至其他一切裂纹都根源于此。
他是错的。当一个东西不再具有恻隐之心,那并不是道德溃裂,相反,那属于物种退化,一种不可逆的、危险的退化。已成禽兽,不再可以称为人类。